【MBA免费课堂】施展：面对疫情和贸易战，中国制造业不会受太大冲击

   外交学院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施展在会上发表了主旨演讲，他认为，中国制造业和中国中小企业面对贸易战、面对疫情都不会受到特别大的冲击。

　　施展认为，今天经济空间跟各国的政治空间已经高度不重合，而这种不重合就会带来一个很有意思的效应，就是所谓的贸易战等动用一系列的国家的政治手段试图干预经济、试图影响经济的手段，由于经济空间跟政治空间不重合，导致政治对经济的影响不再是过去简单的效应。

　　“三星手机工厂迁移到越南，并不是所有手机的全产业链都迁走了，仅仅是一部分生产环节，主要是终端产品的组装环节迁走了。而对于上游的供应链，仍然对中国有很大的依赖，并且这种依赖在可预见的未来是会持续下去，不会被替代掉。”施展说。

　　施展进一步说，贸易战对中国经济以及对中国制造业肯定会有影响，但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遭遇重创，很难翻身，更多表现在对外出口的目的地及贸易结构的变化上。

　　施展认为，疫情带来的影响更多是中国和西方国家，尤其是和美国之间的信任关系遭到了破坏。“中国的制造业最重要的优势在于我们的成本优势，但是在什么情况下成本优势是不可突破的？什么情况下人们不从成本考虑问题？很重要的是，一旦开始从安全角度出发考虑问题，成本优势就是一个可以被突破的优势。”

　　以下是施展演讲全文：

　　很高兴跟大家交流一下。疫情对于中国的制造业绝对值上会造成很大的冲击，相对值上来说我觉得问题并不大，之所以我会做这样一个判断，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最近这三年来中国的经济、全球的经济，以及全球各国的贸易结构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先从全球贸易结构的角度来说，在1990年代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一组有意思的数据，当时全球各国贸易结构里面大概70%以上都是制造品贸易，意味着什么？绝大部分产品都是在单个国家发展，而到了2018年这个数据正好反过来，变成了70%以上都是零部件、半成品贸易，意味着绝大部分产品都是横跨多个国家生产的。这就会带来一个结果，如果我们把一个复杂产品的生产从它最初的原料到最终的成品所发生的物理空间称为经济空间的话，我们就可以发现在今天经济空间跟各国的政治空间已经高度不重合了，而这种不重合就会带来一个很有意思的效应，就是当所谓的贸易战动用一系列的国家的政治手段试图干预经济、试图影响经济，但是由于经济空间跟政治空间不重合，政治手段对经济仍然会有影响，但是不再是过去简单的效应，而会是另外一种效应。2019年我在越南做的一个调研，用这个调研来解释一下这个问题。

　　在2019年有一个很引人注目的新闻，就是2019年10月2号三星关闭了它在中国大陆的最后一家工厂，迁移到越南去了。当时国内很多媒体、自媒体都在惊呼说三星最后一家手机厂也走了，中国手机制造业可能就要完了，而手机制造业产业链条很漫长，就有可能导致整个中国的电子业、中国的供应链都会遭到重创。但是真的是这样吗？实际上我们仔细看看数据的话，这些数据在网上都可以查到，你会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问题，因为三星在中国不是只有一家生产商，在之前有若干家生产厂，之前很多厂都搬了，2019年10月2号只是最后一家搬走了，中国手机厂家应该不断下降。但是中国手机厂家并没有下降，甚至占世界手机占有量的比例仍然是呈上升状态。三星给中国手机产业链带来崩溃的结论似乎就有问题了，为什么中国手机产量没有下降？很简单，因为三星搬走了，但是手机的厂家被很多其他的品牌占据了，比如OPPO、VIVO、小米。我们再看一下所谓的三星转走了，转到越南，这是什么概念？我到了越南仔细做了调研，我发现每天下午四点都会有很多集装箱卡车开到手机工厂卸货，而卸货主要是手机的配件，而这些配件都是在广东的珠三角装车，第二天通关之后当天下午四点到越南的三星手机工厂。每年的这些货值究竟能达到多少？我访谈到几个物流商，是专门给三星手机做零配件物流的，其中有一家很有意思，他是给手机做手机屏幕上那块玻璃的，没有背后的液晶板，就是手机上的玻璃。而他所服务的厂商也不是三星最大的手机供应商，仅仅是中等偏上的供应商，这一年运送的货值都是几亿美元。我问他，你在三星这些手机配件物流当中占比有多大？他说很具体的数据不那么容易统计清楚，但是毫无疑问，我占的比例非常之小。

　　说到这儿会发现，所谓的三星手机迁到越南是什么概念？并不是所有手机全产业链都迁走了，仅仅是一部分生产环节迁走了，主要是最终生产出终端产品的组装环节迁走了，而对于上游的供应链，仍然对于中国这边有很大的依赖，并且这样的一种依赖在可预见的未来是会持续下去，不会被替代掉的。我在越南调研的时候访谈到越南国家大学下面有一个经济政策研究所，所长叫作李德胜（音），他是越南国家经济白皮书年度报告的出品人，我就问他越南最近这些年发展很快，你们有什么样的产业政策来推动越南经济的飞速发展？他说我们不需要产业政策，他说因为我们缺什么东西就到广州去买。他所说的广州不是具体指那个城市，是指整个中国的东南沿海，用广州作为象征。他所说的广州跟越南相比规模太大了。规模大有两个效应，第一个是越南的规模跟广州相比差着几个数量级，这样的规模差距就意味着越南的效率远远低于中国的，所以只要物流的成本不是太离谱，在越南那边的组装厂商仍然是从中国的供应商采购，这是第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什么？广州的规模太大了，这就构成了现在越南的外部运输条件，而这个外部运输条件会使得任何产业政策高度地受到外部运输条件的影响，因为产业政策不是凭空出现的，一定是受制于国际经济环境的，一旦广州突然发生什么变化，马上越南的经济就会面对一个巨大的变量。所以他们不需要产业政策，他们要做的是什么？是寻找到自己的优势。这就是我们追求的最理想的目标。

　　在这个背景之下我们可以看到，基于我在最近这段时间的调研以及研究，初步给出一个结论，就是中国的制造业以及中国的中小企业面对贸易战，甚至面对疫情都不会受到特别大的冲击。刚才咱们举了三星的例子。

　　美国这次在贸易战当中还对中国的著名企业进行了点杀，但是我们在新闻报道当中都可以看到，这种点杀既伤害到中国的企业，同时也会严重地伤害到美国的企业，因为一个产品是横跨多个国家的，当然也会横跨中国和美国。一旦中国企业严重受损，也同时影响美国那边上游的芯片厂等等核心技术企业。不仅是中国，一家企业作为世界多国企业重要的客户，一旦这个企业严重受损，美国那边的公司一定也会受损，所以我们最近可以看到很多消息、很多新闻，中国企业在做各种各样的动作来想办法规避，同样美国那边的企业也在做各种各样的动作来想办法规避，中美两国企业在这个意义上，他们是利益共同体。这种利益共同体为什么会出现？还是刚才我所说的原因，就是政治空间和经济空间已经高度分离了，不一致了。在以国家为单位考虑问题的时候，这种政治空间所考虑的一系列问题无法真正回应经济空间中所发生的事情。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即便是贸易战到来，企业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规避。贸易战到来有可能带来的是什么？有可能对中国来说我们的外贸规模仍然不会受到什么太实质性的影响，但是疫情会对外贸带来影响，但是所有国家普遍受疫情影响的，所以疫情在这个意义上不会构成独立的变量，而贸易战不是对中国单独产生影响。中国的对外贸易规模不会受到实质性的冲击，但是会带来很有意思的变化，就是中国对外贸易的贸易目的地以及贸易结构可能会发生变化，什么意思？中美贸易战，美国为什么加税？仅仅是对输出到美国的产品加税吗？而输出到美国的产品，美国消费市场是终端产品，不需要零部件，而这些终端产品过去是在哪儿生产的？有可能在深圳，有可能在东莞，上游的供应链有可能是在很多地方，当然也可能是珠三角。那些上游供应链，像深圳、东莞供货，东莞生产完之后卖到美国。贸易战之后变成什么？生产终端产品的工厂迁移到了越南，于是那些上游生产零部件的公司、工厂，他们不再销售到深圳、东莞，而是出口到越南，此时我们会发现，贸易目的地发生了变化，而且这种变化当中还伴随着贸易结构的变化，过去贸易大量的是出口终端产品，但是今天有可能贸易里面出口大量的是零部件半成品，以及零部件半成品，目的地并不是原来的美国，而是越南或者其他的地方。但是你会看到从整体的贸易体量来说，中国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变化，包括迁到越南的企业，那些企业很多也是组装企业，这些企业还是中国人出资投资的，所以左兜揣右兜。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可以看到贸易战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以及对中国制造业的影响，肯定会有影响，但是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遭遇重创，中国很难翻身。有影响，但是更多表现在对外出口的时候，贸易的目的地及贸易结构的变化上，而对中国贸易的体量以及中国制造业经济而言，它的影响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坏，甚至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有一个问题对我们是有影响的，什么呢？就是疫情，但是我要再次强调，疫情所带来的影响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让中国的经济、中国的制造业会遭遇到重创，疫情带来的影响更多是中国和西方国家，尤其是和美国之间的信任关系遭到了破坏，这个不多说，最近可以看到很多这方面的案例，中国和美国之间的信任关系遭遇到了严重的侵蚀，这种信任关系遭到侵蚀是值得担忧的，为什么？因为中国之所以成为世界工厂，中国的制造业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能力，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中国制造拥有巨大的成本优势，这种成本优势不会受到劳动力、土地价格上涨受到太大的冲击，因为中国庞大的供应链，供应链本身运转的效率已经改变了综合成本结构，综合成本结构当中，过去土地、劳动这些要素价格在综合成本当中占比相对比较高，要素价格占比下降到越来越小，这就导致中国劳动力价格有所上涨，但是对中国综合成本挑战仍然不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制造业最重要的优势在于我们的成本优势，但是它在什么情况下成本优势是不可突破的？什么情况下人们不从成本考虑问题？很重要的是一旦开始从安全角度出发考虑问题的时候，成本优势就是一个可以被突破的优势。如果双方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关系遭遇到了破坏，这次我们可以看到中美相互之间信任关系遭遇了侵蚀之后，还会有可能导致美国以及其他的西方国家不惜成本、不惜代价从事跟安全相关的产业，这些跟安全相关的产业总体规模不会太大，因为总体规模不会太大，所以跟西方国家来说不惜代价，以及因为总体规模不会太大，所以从中短期来看对中国制造业的影响仍然是有限的，但是这个也有一点非常值得重视，什么呢？安全相关的产业，我们回顾整个经济史就会发现，它往往是和技术发展的前沿走向紧密相关的产业。比如在“二战”当中，美国的原子弹计划，那个项目当中衍生出来一系列非常重要的技术，这些重要的技术引领了“二战”之后世界一系列极为重要的经济过程。

　　再比如美国的阿波罗登月计划，这些都是和安全相关的产业，占的规模都不大，但是对于经济形势走向的引导力非常强，意味着未来技术以及未来经济真正的前景、真正的活力、真正的根基。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这些安全相关的产业回流到美国以及其他一些西方国家重建了之后，有可能中国和美国形成两道平行的生产体系，两道平行的生产体系就有可能形成两道平行的生产路线，对于从0到1意义上的创新，这是我刚才所说的引进技术前沿很重要的创新，从0到1的创新最终需要是什么？需要的是发达的基础研究，以及富有创新的能力，以及吸引各种高端人才的制度。就目前来看，西方对中国仍然是有优势的，所以一旦出现这样一种安全产业相当规模的西方重建，出现这种情况的话从中短期来看对中国没什么影响，但是十几年二十年之后对中国经济可能构成实质性的挑战。所有这些不是一定会到来，这取决于我们跟世界是否会走向极端的方向，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是作为企业要有一种自觉，就是经济归经济，企业不能被裹胁到民粹主义当中，这样一定会让企业自己的决策、自己的经营受到严重的伤害。再以及我们在贸易战当中，回头在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就企业而言，像我前面所说的，仍然是没有必要恐慌，贸易战对于中国经济的影响并不那么大、并不那么可怕，企业完全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应对。如果作为一个具体企业在贸易战当中应该如何应对，我可以给一个很简单的建议，当然是粗略的框架性的建议，就是你要观察一下你这个企业、你这个公司，我可以画一个象限，这个公司所处的产业供应链复杂度以及劳动力占比在总成本占比当中是多大，在供应链复杂度高，而劳动力成本占比又低的产业，如果你的公司、你的企业是处在这样的象限当中，供应链复杂度高，劳动力成本占比低，这种企业是无法从中国赚到的，但是如果你的公司、工厂是处在劳动力占比高，而供应链复杂度低，处在这样的象限的话，如果处在这样的象限当中，你的企业应该会很好。如果供应链复杂度高，劳动力成本占比也高的话，是否转？但是转的时候有一个前提，就是你的新工厂的选址不能离中国太远，因为对中国的供应链是有需求的，但是如果所处的象限是供应链复杂度低，劳动力成本占比也低，你是否转移仍然取决于市场，转移到哪儿无所谓。

　　这是面对贸易战以及面对疫情中国可能会怎样、世界可能会怎样，以及在这样大的背景下，作为中小企业本身应该如何抉择、如何理解这些问题，希望对大家有一点帮助，谢谢大家。